第九章 心明眼才能亮

    一九五一年春,美国强盗在朝鲜战场上接连不断地吃败仗,他指使他的走狗蒋匪帮加紧了沿海的骚扰活动,以配合他的侵朝战争。当时我们岛上的基本任务有两个:一是对敌斗争,二是生产建设。结合镇反、土改,组织渔业互助组,大力发展民兵,建立民兵组织,召开群众大会控诉美蒋罪行,进行阶级教育。方书记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,号召岛上渔民自己拿起武器保卫海岛,保卫生产建设。他说:“我们广大贫苦人民靠枪杆子打天下,还要靠枪杆子保天下,毛主席说:‘在中国,离开了武装斗争,就没有无产阶级的地位,就没有人民的她位,就没有共产党韵地位,就没有革命的胜利。’我们都应该懂得‘枪杆子里面出政权’这个伟大的真理,这里我要表扬旺发大伯,他屡经灾难,苦大仇深。他对旧社会恨得狠,他对新社会爱得深,有人说旺发大伯性子倔,口笨不会说话,你们听他是怎么说的:‘枪杆子是咱们穷人的印把子、命根子。’他说得多么好呵!他说出了多么深刻的道理呵!青年们应该向旺发大伯学习,积极参加民兵。”

    方书记话音刚落,阿洪哥就第一个蹦起来报名参加民兵,我和阿洪嫂忍不住给他鼓掌,我看见旺发爷爷怀抱着他的枪,坐在人群里微笑了,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地笑,笑得好开心,笑得好甜呵!旺发爷爷是上七十岁的人了,解放海岛那天得了那支枪,可就成了宝贝。整天让解放军教他拆卸、擦拭、瞄准、射击。双和叔曾经动员他交公,他板起脸来说:“不,说什么我也不能交,别看我年纪大了,我还要为新社会站岗放哨保江山哩!”接着还批评起双和叔来,他说:“看押陈占鳌的那天晚上,你为什么不让我去?还不是嫌我老吗?若是我去呵,哼,他就别想活着逃走!”这件事反映到区里,区里不仅批准他留下了这支枪,而且还表扬了他。他的事迹对成立民兵工作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。

    这一天,会议一直开到半夜,我回到家翻来复去睡不着。想呵想呵,许多往事就象织网梭一样,在我脑子里穿来穿去,直到鸡叫,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,还做了场恶梦。我梦见陈占鳌、土匪坏蛋们又站在我面前。他们用枪抵住我的胸口,并且对我冷笑。他们伸出黑色的手来抓我,好象要把我撕碎。我大声呼喊:

    “爷爷,快来!”但是,我的声音却喊不出来。真是把人急死了。

    忽然听到有人说:“给你一支枪!”我听出这是方书记的声音。我着急地说:“我不会放枪。”他说:“你会的。”我急忙接枪在手,枪就“轰”地一声响了,闪出一片红光,那些坏蛋们连影子也不见了……

    醒来,才知道是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,但我仿佛觉得枪还握在我的手上,仔细一看,原来是把扫床的小笤帚。

    我欣慰地想:“毛主席号召我们当民兵,我要听毛主席的话,一定要争取当一个女民兵,枪不就有了吗?”

    吃过早饭,我去和阿洪嫂商量,阿洪嫂担心地说:“女兵,人家要不要?”

    我说:“方书记以前给我讲过妇女参加革命斗争的故事,有的还当了女战斗英雄哩。她们能当兵,我们还不是一样能当兵?再说,她们是真正的兵,我们当个民兵总该行了吧?”

    阿洪嫂比我还心急,她把怀里的小三子往床上一丢,拉着我就往乡公所跑。

    乡公所就设在陈占鳌家的大前院里。走进黑铁叶子镶裹的大门,迎面就是一段挂满紫藤萝的影壁墙,中间有一个比渔筐还要大的“福”字,院子里有假山、梧桐树、月季花、红梅花和迎春花。

    现在院子里到处放满了锚缆、鱼网、帆篷、橹桨、筐篮和竹竿……这些渔具原来都是陈占鳌的“裕丰渔行”的。双和叔在分浮财的时候,原想把这些东西都分给渔民,方书记根据上级指示,没有同意。他说:“这样把渔具一分,你家半片网,我家一把桨,反而不利于生产,倒不如趁机组织起渔业互助组来。一条渔船一个互助组,东西归互助组所有,这样既对组织渔民走集体化的道路有好处,对生产也有利。”

    这的确是个好办法,双和叔也同意了。现在乡里就是忙着搞互助组的事。

    当我和阿洪嫂走进去的时候,院子里正闹嚷嚷地象吵架。

    双和叔被几个渔民吵得不耐烦了,就说:“好,好,好,我明天就给你们解决。把头都给吵昏了。”他好容易把这几个人打发走,抬头看见了我们,便问道:

    “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干啥?”

    阿洪嫂说:“来要求当民兵呗!”

    双和叔皱皱眉头说:“哎呀呀,你们可真会凑热闹,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!……”说完就转身忙他的去了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们去找方书记去!”

    方书记的办公室在东厢房里。他正在埋头写材料。

    阿洪嫂一进门就象到了自己家里,大声说:“渴死啦,给口水喝,”说着就提起桌上的水瓶向碗里倒。阿洪嫂这种大大咧咧、泼泼辣辣的莽撞劲,使方书记感到惊奇,他抬起头来看看她,暗自笑笑,然后转过身来问道:“你们找我有事吗?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成立民兵,怎么没提我们妇女的事?”

    方书记说:“现在海岛解放还不久,群众觉悟还不高,封建思想一时还打不破,成立女民兵是有困难的。乡里打算把这件事往后放一放再说。”

    阿洪嫂心直口快,说话从不转弯,是个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的人,她冲着方书记说:“咦!你这当书记的还怕困难?”

    一句话把方书记说笑了,他说:“不是我怕困难,是怕你们有困难,你叫什么名字呵?”

    “我娘家姓赵,我小名叫二鳗,出嫁了,把名字也嫁掉了,人家叫我阿洪家里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家里有哪些人呵?”

    “公公婆婆早死了,有三个孩子,阿沙七岁,小二四岁,小三一岁,还有孩子他阿爸阿洪。”

    “和孩子他阿爸商量过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商量什么?我自己还做不了主?”

    “唔,当了民兵要站岗放哨,孩子多、家务忙,困难大得很呵,你得回去跟阿洪商量商量。……就说海霞吧,当个小组长还哭鼻子呢,能扛动枪吗?”

    阿洪嫂不满意了,她说:“你这个书记就是偏心,海霞说有的女的都当了英雄啦,怎么要别人,就不要我们?”

    我不由地用臂肘捣了她一下。根本是两码事嘛。

    “咹……咹……”方书记一时没有弄明白。当他想过来后,便放声大笑起来。阿洪嫂却鼓着嘴巴,连一点也不笑。

    我想方书记为什么净给我们泼冷水?也许是想看看我们的决心吧?我说:“渔家有句俗话,‘船的力量在帆上,人的力量在心上。’有决心就什么都能干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很好,有决心什么都能干。”方书记很满意这句话。“我明天就请示区委,你们也要和家里商量好,明天下午你们来听消息。妇女能顶半个天呵。”

    阿洪嫂说:“还请示什么,你说了就算嘛!”

    方书记笑笑说:“那不行;要请示了区委才能决定。这事我个人可做不了主。”

    阿洪嫂一脚踏出大门就放声说:“哼,这个方书记办事怎么婆婆妈妈的,粘粘糊糊不象个打仗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叫他听见了!”

    “他听到怎么的?我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,他又不是老虎,还怕他吃了不成?我就是这个脾气,看不惯拖泥带水的人。”

    回家和爷爷一商量,爷爷很支持我。他说:“只要方书记让你当,你就去当。古时候女兵女将也很多呢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现在怎么能和古时候比?”

    爷爷说:“怎么不能比?当民兵就是有志气嘛,方书记说得对,过去国民党、海匪、陈占鳌为什么欺压我们?就是因为他们手里有枪嘛!为什么现在把他们赶跑了?也是因为我们有了解放军嘛。若是我们也拿起枪来,坏蛋们就再也别想回来了。你旺发爷爷是个有心劲的人,他把那天从海里摸上来的枪留下了,在全区里受到了表扬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当了民兵,我也会有枪!”

    第二天我去找阿洪嫂,想问她和阿洪哥商量得怎么样,我刚开口,她就气乎乎地把手里的扫帚一丢说:“谈崩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崩了?”

    “阿洪说:‘当民兵不是女人的事,女人只能在家洗衣做饭抱孩子。’”

    “那你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我说:‘忙家务是私事,当民兵是公事。你说哪个应该放在,前头?再说,当民兵也耽误不了忙家务!’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洪哥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他向我直瞪眼,要是在解放前,说不定还要和我动拳头呢。他说:‘我就不相信你有八只手。’我说:‘家务事你也该帮帮忙嘛。’他炸了,摔桌子砸板凳地说:‘叫男子汉忙家务?自古以来没有这个道理。’一撅屁股跑到船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谈不通怎么办?还是我自己找方书记去吧!”

    “怎么?难道就光听男人的?他报名当民兵的时候怎么没和我商量呵,我还高兴地给他鼓掌呢,可好,我要当民兵了,他倒来拖后腿了,我不管他通不通,我还是报我的名,到书记那里,你要给我露一句,我就拧烂你那小嘴巴!”

    第三天的傍晚,方书记才从区里回来,我们早巳在办公室里等他了。他看见我们就问:“商量好了没有?”

    我说:“都商量好了,不然就不来找你啦!”

    阿洪嫂满意地对我点点头。我心里骂道:“我在替你撒谎,你还点头呢。”

    方书记显得很高兴,他说:“刚解放的海岛,工作基础薄弱,很需要你们这样的积极分子呵!”

    “批准我们是民兵了?”

    “对,批准了,而且不只是你们两个。区委指示,在东西榕桥镇先成立一个女民兵排,可是,只许办好不许办坏,别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。”

    “快发枪给我们吧!”我们兴奋起来。

    “现在还没有枪。”方书记抱歉地笑笑。

    “没有枪叫我们拿拳头打敌人?”我很失望。

    阿洪嫂双手拍了一下膝盖站起来赌气地说:“我走啦,小三还等着吃奶呢。依我看,解放了,天翻身地翻身,就是我们妇女翻不了身!”说完,一阵风卷出去了。

    我追了出来,阿洪嫂又发牢骚说:“没有枪,算哪号子民兵呵?我说这个方书记比阿洪强不了多少,瞧不起妇女。”

    这未免冤枉了方书记。我说:“方书记还是重视妇女的,他不是说‘妇女能顶半个天’嘛。”

    阿洪嫂微微一笑说:“这句话嘛,还不错,可他为什么不发枪给我们?”

    我说:“也许现在没有,以后会发的!”

    阿洪嫂白我一眼说:“男民兵为什么有?偏偏轮到我们身上就没有了!这不是看不起妇女是什么?”

    这一问,倒问得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,我就没有再多讲。天已经快黑下来了,阿洪嫂还要回家烧饭呢。结果方书记又把我叫回去了。

    他说:“这个阿洪嫂大概没有和阿洪商量通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“我看得出。你们工作难的很呵,成立难,成立起来之后更加难,不只女民兵排本身有困难,而且敌人还会进行破坏的。”

    “破坏不了!”我满有信心地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要大意,不警惕就要吃敌人的亏,上坏人的当。我问你,那碗白米饭的事搞清楚了没有?”

    方书记专会煞风景,一提起这件事我心里就不痛快,怎么哪一壶不开单提哪一壶?我说:“还了解什么?我和大成婶已经没有误会了。”

    嘴里这么说,心里却在不满地想:“让人家当民兵,又不发枪给人家,还故意东岔西岔的,怎么忽而又扯到白米饭上去了。”

    方书记却说:“你呵你呵,你还想要一支枪呢,我说你现在脑子里还缺乏阶级斗争观念,要是没有阶级斗争观念呵,手上有枪也没有用处,你应当先把你的头脑武装起来。”

    我这次才听出“武装头脑”不是一句玩话,但是怎么个“武装”法呢?我说:“我和大成婶已经没有意见了,事情不就完了吗?”

    “就这么简单?小海霞呵小海霞,看来你眼睛大大的,盯起人来象两把钻子,可是看不透问题的本质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‘本子’?”我根本听不懂。

    “这半碗白米饭里有阶级斗争。”

    我更迷惑不解了:白米饭里有什么阶级斗争呢?从方书记严肃认真的神情里,我看出这句话是极其重要的,我极力猜想着这句话的含义。

    方书记接着说:“毛主席教导我们:‘谁是我们的敌人?谁是我们的朋友?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。’小海霞,若是分不清敌友,手里有枪也不知道对准谁。你说尤二狗这些人是敌人还是朋友?”

    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说:“这还用问吗?是敌人,是坏蛋,永远不和我们一条心,可是枪杆子在我们手里,他就不敢使坏!”

    方书记说:“不对,他们是绝对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的,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暗地里捣蛋、破坏,只不过是你还看不出来罢了。这碗白米饭的风波,就是他们掀起来的呵!”

    “咳?是他们捣的鬼?”我又吃惊又诧异。其实,这些话在发救济粮的时候,方书记就说过,可是我没有把它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“是的,我问你,这碗白米饭是谁借给玉秀的?”

    “是臭三岛呵!”

    “过去穷人饿断肠子,你可见过臭三岛借给哪个白米饭?为什么现在政府要发救济粮了,她才借?是心变好了还是搞阴谋诡计?我再问你,叫大成婶出来对质的是谁?”

    “是臭三岛呵!”

    “说你造谣,要撤你职的是谁?”

    “是臭三岛呵!”

    经方书记这么一连串的追问,我慢慢地有些明白了。俗话说:“无风不起浪”,这股歪风原来是阶级敌人掀起来的呵。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我还是弄不清楚。

    方书记说:“你别看出面的是臭三岛,在背后出主意的可能就是尤二狗和陈三这些人。”

    我听了,仿佛从梦里惊醒过来,生气地骂道:“哼,这些没心肝的坏东西,好狠毒呵。我非去找他们算账不可,”

    方书记说:“这是我的判断,你可以先去调查调查。把事情搞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个调查法?”我很为难。

    方书记见我为难的样子,就耐心地告诉我说:“调查就是了解情况,干革命工作,这是一门必需学会的学问。不了解情况,什么事情也办不好。”接着他又教我调查的方法。他说:“你不是和玉秀是好朋友吗?你可以先问问玉秀。然后根据玉秀谈的情况,你再考虑让玉秀去和大成婶谈呢还是自己直接去找大成婶。要多动动脑筋,事情总会查清楚的。”

    我是个急性子,事情办不完,饭也吃不下,觉也睡不着。我当天就按照方书记教给我的方法,一下子就把事情弄清楚了。

    原来事情是这样的:

    是尤二狗、陈三这伙坏分子捣我的鬼。在选举贫苦渔民代表的时候,他们以为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,故意提上我当幌子使。没想到我竟揭了他们的老底。他们恨死我了,总在想办法整我。在政府拨下救济粮来的时候,他们装出可怜大成婶的样子,要借白米饭给玉秀吃,大成婶说没的还,臭三岛就说:“现在解放了,穷富变成一家人了,还不还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这半碗白米饭,他们早不给,晚不给,单等我到大成婶邻居家了解情况的时候才给,结果玉秀刚端起饭碗就叫我碰上了。

    臭三岛在我走后不久,便来问大成婶说:“玉秀吃白米饭叫海霞看到了?”

    大成婶说:“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臭三岛说:“那你们的救济粮没有了!”

    这对大成婶家来说简直是坍天横祸,大成婶吓得哭起来:

    “怎么办呵,天哪!”

    臭三岛说:“现在只有一个办法,一口咬定说玉秀没有吃。”

    大成婶为难了,她说:“怎么好撒谎呢?”

    臭三岛说:“嗨,我那大妹子,你真是大处不看小处看,这算什么撒谎?救济粮要紧呵。”

    “海霞是亲眼看见的呵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承认,海霞有什么办法?横竖你知我知,没有第三个人知道。”

    结果大成婶就上了他们的当。

    我怀着激动而又兴奋的心情,把我了解的情况向方书记说了以后,方书记说:“这是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。今后你还要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里不断地经受锻炼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这件事确实使我受了很大的教育,可是有一点,我还是不明白,这件事是我亲身经历的,我却看不出这里面有坏人捣鬼。你只是听我谈了谈情况,一下子就看的清清楚楚,这不是‘神’了吗?”

    方书记笑笑说:“这就是个要‘武装头脑’的问题啦。当然这里面虽说有个斗争经验问题,但主要的是首先要有阶级斗争观点,心明才能眼亮。在阶级斗争这个问题上,头脑一定要保持清醒。不然,可要吃大亏,上大当的!”

    我满怀崇敬地说:“方书记,我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,经你这一说,我心里亮堂多了,你以后多给我指路才行。不然我一迈步就要跌跟头,我一定按照你教我的去做。”

    方书记诚恳地说:“我的年龄比你大,斗争经历比你长一些,受党和毛主席的培养教育也比你多一些,可以也应该给你一些帮助,但是,我们大家都要按照毛主席的教导干革命,都要按照毛主席指引的道路向前走呵!”

    我又奇怪了:“毛主席住在北京城,我们住在小岛上,相隔千山万水,可怎么个教导法呵。”

    方书记对我笑笑,从抽屉里拿出很多本大大小小的书来,他说:“毛主席的教导全写在这里呢,关于阶级斗争问题,你看毛主席是怎么讲的……”他抽出其中一本翻了翻,指着用红笔划出来的一段说:“……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,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,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,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。……”接着他又翻开另一本,又是用红线划出来的:“……捣乱,失败,再捣乱,再失败,直至灭亡——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,……”他念完了就给我解释。然后问我:

    “你懂了吗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说:“听了你的解释,我有些懂了。”的确,我觉得心里慢慢明白了,眼睛渐渐亮起来了。这就是说,尤二狗、陈三、臭三岛这些人,都是不拿枪的敌人。我又禁不住问道:“这些话都是毛主席说的?”

    “是呵。”

    我看看桌上摆了那么多的书,又问:“对于我们民兵的事,毛主席怎么说的?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方书记很快地翻了出来,又念给我听:“……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?是群众,是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革命的群众。这是真正的铜墙铁壁,……”然后他又给我解释。

    我不由地感叹道:“这些书可真是宝贝!”

    “对,你要是把这些书学好了,你就不会走错路,你就会心明眼亮,看得远,想得宽,工作碰上再大的困难,也能克服。”

    “我要是自己会看这些书该多好呵,可惜我是个睁眼瞎。”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不会就要学嘛,小孩子家就学会了叹气!过些时候,我们办个识字班,叫大家上夜校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办?”

    “现在事情太多,等到冬天再说吧!”

    “我等不及,你现在就把这些话给我写下来,教我念。”

    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,方书记点上了煤油灯。他见我这股子急劲很高兴,他说:“你可真是性急呵,但愿困难挡不住你,吓不倒你。好,我就先当你的第一任教师,今天就上第一课。不过,天已经黑了,再急也得等吃完饭之后开始吧?”

    我让步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胡乱扒了几口饭,把碗一推就来找方书记。他还没有吃完呢。我趁他吃着饭便问他道:“方书记,你是怎么识字的?念过多少年书呵?”

    方书记笑笑说:“我上过游击大学哩。”

    我惊奇地问:“这游击大学在哪里?”

    他幽默地笑笑说:“在树林里、山洞里、茅屋里,到处都是。”

    我笑笑说:“方书记可真会逗人,这算什么学校呵?”

    方书记依然幽默地微笑着:“你别瞧不起这游击大学,它培养了数不清的革命家和革命知识分子哩,不过当时我可不是个用功的学生,我记得那时我还编了段打油诗呢。你听:

    树枝当笔地当纸,

    课堂安在山沟里;

    油印报纸当课本,

    李中队长当老师;

    四十岁上当学生,

    鸭子上架全靠逼;

    笔杆更比枪杆重,

    学文化真是苦差使;

    我宁愿去砍三担柴,

    不愿啃这两个字。……”

    我听了以后,觉得很好笑,认字怎么叫啃呢?认两个字总比砍三担柴容易吧!我好奇地问:“是别人逼你认字的?”

    “对,开头我可没有你这股热劲,中队长每天给我两个字的任务,要求会写,会读,会讲,会用。还说:‘任务完不成,就要受处分。’如果那时没有中队长这么一逼,今天还当不成你的教员哩。”

    方书记吃完饭,第一课就正式开始了。我跟着方书记一字一顿地念起来:“在—拿—枪—的—敌—人—被—消—灭—以—后……”

    天已经很晚了。月亮照进窗口,好象瞪着眼睛看着我,奇怪我为什么能和书本发生了关系。方书记教到我能读下这段话来之后,就连夜赶到外村开会去了。我一个人伴着油灯,念一遍又一遍,刚念过去,回过头来又不认识了。嘿,真够呛,原来认字是这样难,怪不得方书记宁愿砍三担柴,不愿啃两个字呵。

    我一头扎在书上,连爷爷进来也不知道。爷爷说:

    “海霞,快半夜了,还不回家去!”

    我说:“爷爷,你先回去睡吧,我不念会这段话不回家!”

    爷爷见我学念书,满心高兴,用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书本,十分感慨地说:“海霞,我们渔家祖祖辈辈可不知道书是怎么念的呵,你算是有福了。”然后他还是劝我走,他说:

    “今天学不会,还有明天。识字这事儿可不是一天的功夫,快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我故意埋怨说:“爷爷,你快回去吧,你看,你来一打岔,我又忘啦!我不念会不回去。”

    爷爷知道我的拗脾气,没有办法。他怕我冷,就把他的夹袄给我披在身上,自己回去了。

    我真体会到“啃”字的味道了。灯油点光了,我再添上油,又一头扎在书上继续啃。窗外的梧桐树飒啦飒啦地响着,好象陪伴我念着:“在—拿—枪—的—敌—人—被—消—灭—以—后……”等我把这段话啃下来之后,窗口已经透亮了。

    我是多么高兴呵,一溜风地跑到阿洪嫂家,用两个拳头象敲鼓一样擂她的大门。

    阿洪嫂头发蓬松地披着衣服跑出来开门。一见是我,便骂道:“失火啦?你这个疯丫头!”

    我兴奋地说:“我有了武器啦!”

    “呵?枪发给我们啦?在哪里?”阿洪嫂一想到发枪就来劲了。

    “在这里!”我指指我的脑袋。

    “哼,你这个疯丫头,我就‘在这里’给你几下,你就不来捣蛋了!”她揪着我的辫子,装出凶狠的样子捶我的头,当然捶的一点也不痛。

    “好嫂嫂,慢点打,你听我对你讲呵!”